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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止庵:是字号也是堂号

2023-07-08 13:11:04 来源:个人图书馆-老鄧子

我是怎样认识止庵的确实想不起来了,好像以前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也在一些文字中写到了这个问题,都说是谢其章介绍我们相识的,近日来他家,一路上就想着见面后一定要先把这个大是大非的关键点搞清楚,结果在电梯上遇到了一位妖冶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熏得我头晕,以致到了止庵家早就忘了这岔儿。现在回想起来,我又觉得好像是跟止庵相识于鲁迅博物馆的某次会议上,回来后才想到了这一点,马上给止庵打电话,他又习惯性地没有接听,也只好把这个历史悬案搁置于此。

止庵写作处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止庵的府上,第一次来时的情形到现在还能记得很清楚,那的确是老谢带我来的。那天我到老谢家接上他前往感觉颇为偏远的望京地区,一路上老谢给我介绍止庵的英雄事迹,以便增加我对止庵的崇高感。进了止庵家门,我的第一个印象是他的书摆列的真整齐,整个客厅基本上改造成了书房兼书库,我说它是书库是因为在客厅的入口处又多了一道并排的书墙,这不同于一般的家庭,只是围着墙摆一圈书架,止庵家的书架从踢脚线和顶角线来看,是在装修时完全根据客厅的实际情况量身打造的,书架的表面呈黑胡桃色,有着稳重的精致感。在前来的路上,老谢告诉我,止庵是医生出身,有洁癖,不经他同意,最好别随手翻他的书。我隔着玻璃细看橱内的书,果真大多都新若未触手,这让我怀疑他这些书是否是买来了就放在这里从未触碰过。大概十年之后,他让我给他刻一方章,他报给我的章文内容是:万卷虽多当具眼,他用这种方式回答我的质疑。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其实,我早已知道他读书何止破万卷,人和人交往最多的是一种感觉,这十余年来,我跟他的交往中,能够感觉到止庵读书的广博。书友聚会,有时止庵也参加,这种聚会每个人喜欢的都是谈论自己的珍藏,或者叫自己的研究领域,这种谈话方式是否有炫耀的成分,我觉得也不尽然,其实主要原因还是收藏某个门类,也就自然熟悉了某个门类,因为熟悉也就变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以为自己所了解的内容都是天下人所关心的话题,如若在坐者几乎没人有回响,那定当引起说话者的友邦惊诧。而止庵面对这种场面,永远能应对自如,他不喜欢开玩笑,永远是正经地回答对方的话,尽管那话语中略带冷幽默式的嘲讽,但这种百科式的直指要害的回答,至少能让我心生佩服。

三岛由纪夫的书法

第一次在止庵家,他在里间屋的书房内给我拿出来不少名人的手稿。这些手稿都插放在精致的文件夹内,我印象最深地是看到了周作人的一份稿件,他说这是香港鲍耀明先生所赠,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鲍先生的事迹,而我自己对现当代文学中的大家最感兴趣者之一就是周作人。我的小学与中学所经历的那个年代,所读的语文课本中基本上都是战斗式的檄文,后来渐渐地读到了现当代文学史时,才开始读知堂老人的杂文。刚开始我并不喜欢他行文风格的平缓与节制,感觉到这文中有着隐忍的平和,但慢慢读了下去,反而喜欢上了知堂式的叙事,感觉里面有着一种学不来的悠闲,但因此也就喜欢上了搜集跟周作人相关的书籍与文献,然而,周作人的手稿我却没有,在止庵家看到后,当然心生叹羡,老谢也喜欢得不得了,边翻看边哀声叹气,我理解老谢的心情,那一刻,他跟我的心里频率合拍,用今天的话来说,那就是共同的羡慕妒忌恨。

他也有线装书

这次的观看激发了我想拥有周作人手稿的欲望,多年来的藏书,我一直在劝慰自己由博返约,不要使自己的藏书搞得泛滥无涯而无所归。因此,新文学版本在藏书中基本没有涉及,但我觉得应该给周作人网开一面,后来读到了止庵所写的《周作人传》,以及他所编各种周作人著作,因为是出自朋友之手的著作,也就认真地读了起来,因为这种认真,我就对一些细节有了更深的了解,而我以往对周作人理解上的偏差也得以更正,这就使得我更有了得到周作人手稿的欲望。

老天也有遂人愿的时候,几年之后,我分别在北京和上海买到了两部周作人的手稿,我觉得有必要向止庵炫耀一下,于是把他请到了我的书房,他以一贯的冷艳对我的万卷古书不置一词,唯一的褒奖语就是说周作人的这个手稿不错,并且告诉我获赠此稿者陶亢德的一些事儿,而这背后的故事我没有听说过,这使得该次的炫耀以失败而告终。

书架上的装饰

我跟止庵接触多起来,恰恰是因为《古书之美》。以止庵的习惯,他很少给人主动打电话,某天,他打了个电话给我,我还觉得挺意外,他告诉我,有个著名的女作家叫安妮宝贝,现在正主编一本杂志书名叫《大方》,此杂志的栏目中有个主编采访,作为每期的重头文章,我不知道是安妮宝贝想做一期跟藏书有关的采访,还是止庵出的这个主意,总之止庵说他向安妮宝贝推荐了我,故此来电话问我的意见。止庵的这个举荐多少让我有些意外,因为他是搞现代文学研究的,我固执地认为他对古书没有太大兴趣,虽然我也读过他研究庄子的文章,但那纯属从内容下手,版本的事没见他提到一个字,而今这个杂志是采访藏书者,他应当举荐谢其章才对,因为和书圈里人的交往中,似乎止庵跟谢其章最投脾气。

川端康成的书法

安妮的采访过程,让我觉得很过瘾,她见到我第一面就说,自己已经在网上搜到了一些我的所谓藏书事迹,既然别人已经说过了,她就不再重复,这个开场白就让我觉得很意外,我对采访已经没有了什么兴趣,主要的原因是大多数记者都不外乎从网上搜点资料,然后再用别人问过的话来问我,我也重复说着那一大堆的无聊套话。其实我也能理解记者也不过就是打份工吃碗饭,主编交待的事儿,顺便应付过去也就罢了,谁有闲工夫认真地对待某个采访对象。安妮的这种认真,也让我认真了起来。在此后的访谈中下了较大功夫,完成了我所经历过的最长时间的对谈。

新买的井上靖书法

可惜的是,因为诸多原因,在我的采访史中,最长时间也是最认真的一次访谈却因为《大方》的意外停刊而胎死腹中了,这个遗憾不止是我,包括安妮宝贝和止庵都为此惋惜不已,觉得天命不可违,感慨也没用,能够结识一位好朋友,也不负我辛苦的唠叨一场。此后不久,止庵邀请众位朋友到家里聚会,这是我第二次来到止庵的府上。那天聚会者,我记得还有安妮宝贝以及新经典的编辑林妮娜,话题都在感慨《大方》停刊之事,好像是止庵提议,既然已经停刊了,不如将它改为一本书来出版,众人作杂然相许状,于是开始商量该书的细节,止庵觉得仅仅这个采访还不能把一本书撑起来,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因为安妮宝贝是位著名的作家,她当然不熟悉藏书圈里的烂事儿,而止庵虽然已经坚决否认自己是藏书圈中的一员,但以他的那种聪明,其实藏书里的这点事儿,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问题。于是,由他担纲跟我对谈藏书与历史,重新扩充此书,经过一番折腾,可气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最终成书时,没能将我跟止庵的对谈收入书中。但他对朋友的诚心相助,却改变了我对他的一些固有印象。

武者小路实笃的绘画

止庵性格里有着狷介的一面,他并不会因为跟他成为了好友,就会有太多的偏袒,我跟他的交往中,他最让我尴尬的事情就是他跟黄裳的笔仗,事情的起因是止庵出了一本书信集《远书》,其中有一封信中提到黄裳“一是思想上往往很左,一是文字上常常抒情”。这本书印数无多,本来黄裳未必读得到,但有一位同时是黄裳也是止庵的朋友得到这书,特意拿给黄裳去看。黄裳原先对止庵印象很好,还曾托人送给止庵两本自己的著作,都签了“赠止庵先生 黄裳”的字,现在就生了气,写了一篇《漫谈周作人的事》批评止庵,登在《上海书评》。过了几个月,止庵写了一篇《“没有好久”之类》回击,登在《中华读书报》。从此两人就断断续续你来我往地打起了笔仗,加起来总有十来篇,一直延续到黄裳去世那年。我对这种局面,只能隔岸观火,因为两边都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不能选边站队。

三岛由纪夫签名本

有时候做个老好人其实不容易,你觉得某件事情跟自己无关,但你并不知道经过无限联想之后,你仍然会卷入某一场纷争之中。在此之前,黄裳先生在中华书局出版了一部文集,其中专门做了一百本特装本,这些特装本为非卖品,只用来送朋友,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很多黄迷都希望能够将自己列为百部之一,谢其章兄也希望能够得到其中一本,但他跟黄裳没有交往,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心理,为什么想得到这个书,但他给我来电话,希望我找黄裳帮他索要一本,老谢的忙我当然要帮,于是给黄裳先生写了封信,在信中当然要说谢其章是如何如何的喜欢他的作品,又如何如何的是我的好友,结论自然是希望得到百部之一,我觉得黄裳老先生还真给我面子,除了赠送给我一册之外,果真也给了老谢一册,并且在上面还给他题了上款儿,老谢得此书当然很是欢喜,这个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川端康成的《雪国》

但没想到的是,某天我接到了黄裳的来信,信的内容是指责老谢在网上攻击他,而这个人又是我所举荐者,我在信中说过老谢如何崇拜他,而黄裳指责我说,我所推荐的人怎么可以反过来攻击他,为这点小事引起黄裳先生的震怒,搞得我有口难言,只好给黄裳先生写去长长的信予以解释。这件事让我想起来黄丕烈跟段玉裁交恶的原因,有时候好心会引起别人的误会,而这个误会要想解释清楚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总之,黄裳晚年对我的气愤,起因就是止庵和谢其章。我不知道黄裳晚年是否仍因为这件事而认为我不是好人,但是天底下的事情有多少是能够辨清楚的呢。

书房 书房

我受伤之后住在积水谭医院,止庵来看我,第一次他像其他朋友那样说些安慰话,第二次他告诉我自己其实不愿意到这个医院来。有人忌讳上医院这我能理解,但止庵是医生出身,怎么也有此忌讳。他跟我解释说,自己曾经在这个医院工作过,其间有位并不熟悉的朋友托他帮忙让自己的女儿住进此医院,其实他的女儿本来病征并不明显,但因为特殊的社会环境,去住院必找熟人方才踏实,止庵辗转托人介绍了医院中的某个名医,到最后却发生了医疗事故,那人的女儿反而落下残疾。这让止庵心里歉疚不已,就因为这件事使他下决心离开了这家医院,他说自此之后,这么多年来自己很怕再来。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看开了一切,对各种说法百无禁忌,但从这些小事,我更看到了止庵为人的率真,我也明白他是以另一种方式来安慰我:类似我的遭遇天底下并不单单只是一桩。

川端康成签名本

今天到止庵家拍照,我当然首先想到的是他那些珍贵的周作人手稿,他意外地说:“那些东西别拍了,你们书圈的人说来说去就这些东西,多没意思。”止庵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对藏书圈始终有他本能的看法,他甚至说,藏书算不算个圈都是个伪问题,老谢多次跟我提到止庵的名言:“高者近儒,低者近丐”,这句话我听着耳熟,不知道是不是止庵的发明,但他用这八个字形容书圈,按照明代时评家的说法,可以将这八个字批为“绝妙”。他今天又听到我提到这个话题,坚决否认说自己对藏书圈有偏见,他说这是别人的误读,而他自己觉得藏书当然有藏书的好处,只是藏书的人大多数是先藏后读,甚至只藏不读,他对此有些遗憾。

主人的情趣

我在止庵的书房中,看到了墙上挂着多幅日本著名作家的书法。买这些字,他给自己定出了三个条件,第一是喜欢的作家,第二是所写是汉字,而第三必须用毛笔来书写。止庵说,当代日本作家中很少有再能用汉字书写者,他觉得这也是挺无奈的一件事。近两年,我又知道他去了多趟日本,于是问他是不是特别喜欢日本作家,止庵说其实并非如此,他主要是喜欢给自己的阅读史构成影响的作家,很多欧美作家对他同样有较深的影响,甚至超过了这些日本作家,我反问他,既然这样,为什么墙上挂的都是日本作家的字,止庵说这也是无奈的事情,因为欧美作家不写中国字,当然也更不写中国书法,挂一页钢笔写的稿件总没有装饰性,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挂在墙上的书法便都是日本作家所书的了。

谷崎润一郎签名本

前一度听朋友说,止庵到日本主要是去寻找一些著名作家住过的酒店,如果能找到那家房间,并且能够住进去,这让他很高兴。我问到这个问题,止庵说,日本有些酒店会专门标示出来,哪间房曾经有哪位作家在这里住过,但这种房子很少能够预订得上,因为求者甚众,他只是住过小津安二郎住过的旅馆房间而已。他说在日本期间,除了泡温泉,有很多时候就是转书店,他看到了一些名作家的签名本,但是开始时并没有收藏的兴趣,随手拍下照片后,放在微博里面,看到的朋友就问他为什么没有买回来,等他下次再去日本时,发现那些签名本大多卖出去了。由此,他也渐渐地对这些签名本感上了兴趣,后来自己也就喜欢上了这方面的收藏。

止庵给我拿出了几种日本作家的签名本:川端康成签名“决定版”《雪国》初版本(创元社,1948),川端康成签名《古都》初版本(新潮社,1962),三岛由纪夫签名《春雪》初版本(讲谈社,1968),品相均极好。我问他收藏签名本的条件,他说自己只买喜欢的作家的,我又问到他墙上的那些字画,他说这是自己喜爱作家签名本所产生的衍生品。感觉挂上这些作家的字与画,就能够跟这些作家有点接气的感觉。

止庵母亲的照片

几年前的某次聚会上,止庵聊到了纸本书的未来,他认为电子化是必然趋势,纸本书一定会被淘汰,我当场接着他的话说:“那既然如此,你家藏了那么多的纸本书,岂不是成了累赘?你看这样,我来替你解决了这些累赘,哪天我来你家把这些纸本书全部拉走,然后找人全部帮你扫描下来,最后给你一张光盘,纸本书归我,电子文本归你,这样既节省了你家的空间,也实现了你的电子化。”止庵闻我所言,不复多说,惹得安妮宝贝哈哈大笑。

今天我又想到了这个话题,说你对纸本书那么不看好,现在又搞起了签名本,并且日文你也读不懂,这些签名本买来也就成了典型的收藏品,止庵于此不讳言,他说自己买这些签名本就是要收藏,所以他的条件,一必须是名作家的代表作,二要第一版第一次印刷,三则是品相好,书盒、护封、腰封齐全,他又接着强调说,应当把品相排在第一位。你看,他对藏书其实很内行。

母亲的手札

我跟他聊到了近况,止庵说,近三年来,他只写了一本书,就是《惜别》,他说这本书陆陆续续写了三年。我在网上看到了不少关于这本书的评论文章,也知道内容是纪念他的母亲,止庵说确实如此,他说这本书的主要资料来源是母亲十年间所写的四百七十多封信和七本日记,止庵告诉我,这些信全是写给自己姐姐的,姐姐在美国,母亲每周给她写一封,因为信的内容很长,母亲担心超重,就把字写得很小,并且双面书写。说着,他把这些信拿出来一些让我拍照。其实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书,但我觉得我要这样问,就变得俗不可耐,于是我打住了自己的话头,止庵说他为了写此书,把眼睛都写坏了,这部书出版之后,他想让自己休息一下,再想想下一步干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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